湘西散人王一丁 / 1987:岭南传奇
1985年9月,大学毕业,刚分配到湖南怀化地区文联《雪峰》杂志社不久、百无聊赖的我,做梦也不曾想到,我这一辈子会与一座叫“东莞”的城市扯上关系;岂止是扯上关系,简直就是两相纠缠,至死方休!
那一天,废寝忘食替不同省份的作者改完两个中篇小说,在编辑室兼寝室的单人床上囫囵躺了二三十分钟,肚子有点饿,于是,我无精打彩地“浪”下桃花坡,来到盈口新市场,就着麻阳老乡秘制凉拌的酸辣红萝卜丝,唆了一碗美味无比的辰溪鸭肉米粉,悠哉游哉瞅准人民路、鹤洲路方向瞎逛,计划买几盘乔榛、丁建华新出的配乐朗诵磁带,路经电影院,恰逢影院白天半票待客,我忽然来了兴致,心里想: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凡事讲究劳逸结合,呵呵,干脆看场电影再说。
具体是什么片名我忘了。却清楚地记得,正片开映前循例加塞插播的新闻纪录片,有一章节提到了“改革开放的急先锋”东莞,提到了洗脚上田的东莞农民如何大刀阔斧地引进外资,发展外向型经济。尽管乃中文系科班出身,但我还是如寻常百姓一般十分无知地把“东莞”之“莞”读作“碗”。莞尔一笑。顿生百媚。
而这并不妨碍我眼前为之一亮!“东莞”,对,一丁这厢记下了。
老实说,当时我对于广州东莞深圳三市的地理空间关系尚无概念。但总听从广西梧州华南船舶制造厂高级会计师位置上离休后于惠州购房养老的三舅在给母亲的信中介绍,广州过去是东莞,东莞樟木头镇过去不远,便是惠州。
1987年9月,我好不容易争取到了一个难得的前往广东各地向名家组稿的机会。那时正值文学的黄金时期。著名评论家、后来成为中国作家第一村村长,三天两头与我见面喝茶吃饭的雷达先生的一篇千字评论即足以让一个藉藉无名的作家于一夜之间红遍大江南北,让其作品一纸风行、洛阳纸贵。寻常人很难想象,一份小小的《雪峰》文学杂志,单月发行量竟可高达70万份!1986年前往辽宁出差的大哥平凡回到怀化则告诉我,在烟台前往大连的船上,两名旅客差点为争购最后一本《雪峰》杂志而大打出手!
入住广州同福西路省石化招待所后,白天四出奔波组稿,见作者,访名家;晩上回到住处,闲极无聊,从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田纪云的一次电视讲话中,我捕捉到一条重要信息:为进一步强化海关监管职能,海关准备大量招人,广纳天下贤士!
我的内心不由得躁动起来。抵粤的短短几天,我已被这片改革开放的热土深深吸引:友好的民众,务实的性格,低调的作风,洁净的街道,冬天温暖的气候,遍布小巷的诱人美食,四季常开不败的鲜花,自由的空气……虽然我十分热爱依恋自己的故乡,但我还是断然决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千方百计调往广东,把自己的余生托付给这片美丽的土地。因为,裹着一对三寸金莲的小脚奶奶自幼即常常对我说:人不出门身不贵。
说干就干!完成组稿任务,我先广州,复惠州,后海南,再湛江,与同行的好朋友王雪峰一路跋涉,风餐露宿,所见所闻,均让我大开眼界、大开脑洞、无比感慨、无比震撼!其时海南犹未建省,而春江水暖,灵鸭先知,我和王雪峰遂成为第一拨闯荡海南的人。乘船平生第一次离开大陆,前往海南时,在琼洲海峡的万顷碧涛之上,面对飞溅的浪花和船舷边上下盘旋的海燕,从未染指过旧体诗创作的我豪气干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前身本是蓬莱客,
挥别桑梓仗剑游。
踏遍神州心未老,
岂甘掩面作楚囚!
我们下榻于海口汽车营运场招待所,睡每晚两块五一个人的廉价通铺,吃辣椒泡饭,白天频频穿梭出入于海南特别行政区政府、海南大学、《天涯》杂志社,王婆卖瓜,自我推销,恬不知耻,言过其实;四处碰壁、屡败屡战;不眠不休,犹如困兽。路经望海阁酒店,为身穿花绿服装、唾沫横飞,爆炒外汇的海南土著男女所吸引,却因囊中羞涩,未敢轻易问津……
在海南逗留约一周之后,俩人所带盘缠行将用罄,不日几乎弹尽粮绝。思前想后,孤悬海外终非良策,乃决定退守大陆寻求突破。横渡琼洲海峡,在湛江下船后,电线杆上的高音喇叭中飘出帅气的费翔那动人心弦的新歌《故乡的云》:我曾经豪情万丈,归来却行囊空空……触景生情,那一刻,我瞬间泪流满面!
但我仍不忘强打精神,吟诗鼓励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去:
生本愚顽志肯移?
多情每每笑阮籍。
夜行若有清风伴,
醉倒山中未足奇!
要知道,那时的我,也与末路狂奔、悬崖勒马的阮籍相距未远矣。
由于在怀化出发前准备工作不够充分,加之当年国家对边境管理较为严格,南下广东前没办到《边境通行证》,导致我是次未能进入深圳、珠海,继而无端丧失了此生前往深圳珠海发展的机会。但同时我也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十月中旬返怀头晚,买完两张火车硬座票,王雪峰和我已经身无分文。为打发时间,应付瞌睡,我俩各捡了两张别人遗弃的麻布袋披挂于身,在空旷的广州站广场上和衣而卧。不知不觉远方的天空已露出一片或明或暗深深浅浅的鱼肚白。我俩正准备起身找地方洗漱,王雪峰突然大叫:啊!我脚上的皮鞋哪儿去了?是哪个无耻的家伙把我的皮鞋偷走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妈吔,相煎何太急?!
——没有办法,末了,我只好在路边寻了双无主拖鞋,让骂骂咧咧的王雪峰勉强趿上,结伴踏上归程……
1988年,大年甫过,春寒料峭,我收到了三家单位的商调函:海南省司法厅,广东省《五月》杂志社,中华人民共和国黄埔海关。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怀化山城沸腾了。谁也没想到,一个涉世未深的穷小子,一个平素不怎么起眼的愣头青,居然有人当作人才抢着要!
几经权衡,我婉辞谢绝了海南省司法厅新上任厅长和《五月》杂志社孔祥鸿社长的美意,径直锁定中华人民共和国黄埔海关。缘因地区文联唯一的南下干部,老家天津卫的萧老摘下他那宽边黑色老花眼镜,鼓着一双眼珠子对我说,无论哪朝哪代,与堪称金饭碗的海关相比,其他嘛单位都是浮云!你小子还犹豫个啥呢。
1988年5月4日,晴好。我再一次从广州火车站下了火车,平生第一次包了一辆出租车,独自一人拎着大包小包,来到位于黄埔区港湾路103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黄埔海关正式报到。当天我在日记中写道:玄德原非池中物,振翮一啸欲凌云!
报到翌日,我再一次前往不远处的黄埔陆军军官学校凭吊烈士、祭奠先人。无他,军校的同学录中,赫然辉映着与我同样肇始于托口小岔坡的血脉相连的诸位先人:王心敏、王心聪……我含泪肃立,嘴中念念有词,发誓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他们此生未尽的宿愿!
同年8月,我力排众议,不顾家人反对,主动提出申请,要求调往开关不久、百事待举的东莞海关,为当地方兴未艾的外向型经济的蓬勃发展作出自己应有的贡献,并由此开启了我在东莞绚丽多姿的五味人生……
“公道世间唯白发,贵人头上不曾饶”。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
2020年8月17日于中国作家第一村·半仞斋。
王一丁,男,湖南洪江古商城出生,祖籍古龙标(今洪江市)。1988年进入广东东莞。当代知名赋人和文学活动家,东莞原创文学重要代表作家之一(据2017年第5期《中国文艺家》对“文艺莞军”的介绍)。已公开出版作品多部。另有电视剧《白色追踪》在央视及全国各省电视台多次播出。近年主攻骈体文创作。计有三十余篇在网络线下广为流传,影响较大,被各门户网站大量转载。多篇赋文系受各地特邀特约创作,并被景点刻石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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